话题是前几天和著名作家张弛老师吃饭偶然谈起的。他最近注意到家周边新增的义务献血的采血车和各种宣传，并且听到广播喇叭宣传献血的种种好处，诸如人定期献血可以减少癌症和心血管的发病率等等，便问我，中医有没有献血和类似的观点？我回答，义务献血的目的主要是为输血备不时之需，而输血的目的是保障手术中失血或治疗某些血液病，成功输血和止血是手术成功的基础条件之一。中医一般不做外科手术，即使是小说家演义的“关云长刮骨疗毒”，虽然“须臾，血流盈盆。”也没提到输血。这既不见于正史，更未见于中医著作与病案。既然用不到输血，中医自然也不会号召大家献血。义务献血本来可以从道德和公益层面去说服公众，但一定要编造这类误导性理论显然是制造现代迷信。果真献血可以防病、治病，为什么不把这用于临床，推广成一种新式疗法，岂不一举两得？

 

喜欢在血上做文章，一直是西方传统医学和早期现代医学的一个传统，这源于西方的医学之父——希腊的希波克拉底，他发明的放血疗法统治西方医学界2000余年。在法国作家福楼拜的著名小说《包法利夫人》中，包法利夫人那位平庸无能的丈夫包法利医生的主要医术之一就是放血和用蚂蝗吸血。而他头一次想在医术上有所突破便以彻底失败告终：为一位“跷脚”患者做矫正手术，割断了跟腱和血管，结果下肢感染溃烂（典型的菌血症或败血症），只能截肢。这时间其实并不久远，反映了十九世纪中叶欧洲的医疗状况。至今，著名国际医学刊物《柳叶刀》采用的刊名就是当年放血普遍使用的柳叶刀，可见放血疗法在早期西方医学中的地位。但西方这种割伤血管的放血疗法在没有灭菌和止血方法的情况下，存在很大的危险性，而且虽然应用广泛，似乎疗效也非常有限，后来也基本上被现代医学所摒弃。中医虽然一直也有放血疗法，但只是针灸疗法中的一个小门类，并不伤及大血管，安全可靠，也只针对一部分适应症，并不滥用。

 

而翻开西方医学输血的历史，就更为血腥和恐怖。起因是十六世纪，西方医学史上的著名人物威廉·哈维发现了人体的血液循环系统，这让很多富于冒险精神的医生迫不及待地将其用在治病方法上，输血便应运而生了。根据西方的一些记述，最早输血还不是为治疗一些失血性疾病，而是一些精神类疾患，因为当时的医生相信输血能改变人的性格和精神状态，而且最早是用各种动物血给人输血。作为常识，我们现在都知道，不要说把动物血输入人体，就是人与人之间输血，血型差异都会产生强烈的排异反应，甚至危及生命。虽然这种可怕的疗法事故频频，而且经常受到官方干预，但在欧洲医学界一直在应用，而且并未受到质疑，就在上世纪初，这种医术还不断被发扬光大。鼎鼎大名的英国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其中有个名篇叫“爬行人”：一位当时英国的医学权威人物的助手兼未婚女婿请福尔摩斯帮助调查这位医学权威近来的种种怪异行为，比如，莫名其妙地被自己养的狗咬了；经常偷偷地在地上爬行；他住在二楼的女儿一天晚上也惊异地看到他的脸贴在二楼的窗子上，因为人根本没法站在二楼的窗外。最后，经过福尔摩斯的侦破真相大白：原来这位医学权威是为追求一位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年轻貌美的小姐，想返老还童，偷偷给自己注射了猿猴的血清，这样就具有了攀爬、跳跃的灵活身体和健壮体格，自然也变成了像猿猴一样爬行的人。这个现在看来类似天方夜谭的“进补疗法”，在当时肯定是被医学界笃信不疑的，因为作者柯南道尔本人就是医学博士和执业医生，而且看不出这里有戏说的成分。说明在现代医学已经开始昌明并已向世界各地传播的1903年（原文的纪年），医学专业界仍对这种类似迷信的伪科学笃信不疑，这不能不令人震惊。

 

一直到1901年，维也纳的兰士台纳发现人体血型和输血的排斥反应，才令医学界开始醒悟并深入研究了这个问题，此后输血才变得安全了。兰士台纳因此获得了1930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然而颇为荒诞的是，十八年前也就是1912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的是一位用血管吻合术输血救治了一位失血女婴的法国医生。也就是说，十八年后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实际上否定了此前获奖的冒险输血行为，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所以，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炸药奖”的客观和公正，因为类似的事件应该不止这一件，这恐怕也是对众多诺贝尔奖的中国粉丝的一个无情打击，因为其神圣性早就开始动摇了。

 

西方医学界总算搞清楚了盲目输血的危害性，但到了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这种血疗法又在中国大陆满血复活了，这就是风靡一时的打鸡血疗法，并且还留下一个常用词——打鸡血。据有关资料显示，打鸡血是一位名叫俞昌时的“老革命”医生发明的，此人还受过正规的现代医学教育并一直行医，他经过科学研究和实验，用新鲜的公鸡血给人注射，获得了良好的疗效。一开始，这种疗法首先在某省“上层社会”流行，后来打鸡血变成可以包治百病和延年益寿，并且又找到当年苏联老大哥组织疗法的理论根据，迅即风靡全国。打鸡血的危害虽然不如输血那么严重，因为主要采取的是肌肉注射而非静脉注射，但也因为缺乏安全性，后来被卫生部令行禁止。而恰巧赶上“文革”开始，卫生部的“反动路线”被批判，打鸡血又持续到七十年代。最终，打鸡血也如同后来八九十年代流行的特异功能和种种气功一样，不过是昙花一现。

 

然而，现代医学在血上花的心思仍未停止，各种新式疗法仍层出不穷，而且急于用于临床。但要注意的是，想象力也并非总沿着正确的轨迹来发展，科学与伪科学只有一步之遥。血也是一把双刃剑，既是人体最重要的营养物质，也往往带着致命的细菌和病毒。历史上血的疗法现在来看，似乎付出的代价过于高昂，因为是用无数条鲜活的生命换取的。而在人的生命价值越来越高的时代，危险的试验和误导就要慎重了。